班玛措用乌黑的双手为我捧上一碗酸奶时,她羞涩地微笑着,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这时我才注意到,由于长年在牧场劳作,年纪轻轻的班玛措双
班玛措用乌黑的双手为我捧上一碗酸奶时,她羞涩地微笑着,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这时我才注意到,由于长年在牧场劳作,年纪轻轻的班玛措双手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苍老。她是牧场主人南加的大女儿,9岁那年离开学校,回家协助父亲料理牧场。从那时起,班玛措除了照顾家里的牛羊外,还要照顾弟弟桑杰及一群比大熊猫还濒危的物种:普氏原羚。
这是我借住在南加家的第二天。但除了我到来的那天中午,南加带着家人在牧场迎接我之外,我好几天没见到南加。桑杰告诉我:阿爸给普氏原羚送水去了。
前一天正午时分,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秘书长哈希·扎西多杰带我来到南加的家。那时的天空像刚刷过蓝漆一般,蓝得纯粹,不含丝毫杂色。炙热的阳光打在青海湖上,湖面像一条细细的蓝色丝带,闪着耀眼的白光。在我身后,是无边沙漠,仔细能看到荒凉沙丘下有零星的灌木。以西玛拉登沙漠为背景的一座白塔、一座玛尼堆和几所简陋的藏式小屋,让南加牧场的景色显得没那么单调。南加与妻子、女儿和儿子一起站在家门口,为我和扎西多杰等人献上绿色哈达,将我们迎进他简陋的家。
南加牧场边上的沙漠与湿地 本文均为 伍远近 图
男主人和扎西多杰站在门外聊了几句后便匆匆离去。扎西多杰称南加是“包公”,不仅因为他肤色乌黑,还因为额头与包拯一样有弯新月,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在为普氏原羚争取更好的生存环境”——扎西多杰如此评价他的老朋友。
在雪域高原,一般礼佛或会见贵宾常用白色哈达,代表着无上、纯洁和吉祥如意。绿色哈达则是更隆重的礼物,平常很少用。我知道,绿色哈达在南加的心中有另外一层意义。十多年来,他一直在青海湖边这片荒凉沙漠边缘努力着,治理沙漠、恢复湿地,保护黑颈鹤和普氏原羚的栖息地。他租下沙漠边缘的草场,供普氏原羚繁衍生息,并定期与家人和志愿者驱车到草场深处,为羚羊群输送饮用水。在过去十多年中,南加总计恢复了2000亩草场,救护了10只受伤的普氏原羚和3只藏羚羊,还收养了一只普氏原羚孤儿。
南加救助的普氏原羚之一
班玛措的弟弟桑杰是个安静且懂事的孩子,平时在数十公里外上学,只有假期才回到牧场,享受阿妈和大他十多岁的姐姐的照顾。桑杰像每个牧场长大的孩子一样,将无边草场当成游乐场,从小与羊群一起在草地上奔跑、与牧羊犬在阳光下撒欢。但桑杰的童年玩伴显然不仅仅是成群的羊与听话的狗,他决定离开牧场去上学那年,最放心不下的是他的兄弟、童年的玩伴果周。
2009年的夏天,3岁的桑杰有了一个名叫果周的兄弟,那是只刚出生不久的普氏原羚。果周的妈妈不幸被狼吃掉,南加发现后将其带回家照顾。为此,他还特意买了几只母山羊为这只小羊喂奶,给它起了名字叫果周。南加也有了四个孩子:班玛措、增毛长让、桑杰与果周。果周每天与班玛措、增毛长让、桑杰生活在一起。但它与桑杰更亲些,有着像真正的兄弟般的感情。白天,他们在大雪纷飞的草原嬉戏、追逐、打滚。晚上,他们围在火炉边,一起分享阿妈亲手做的馕或酸奶。累了,就相拥着在铺着羊毛毯的藏床上睡觉。偶尔,桑杰与果周也会吵架、抢夺食物或者谁也不理谁。不过大部分时候,桑杰以大哥哥的身份照顾着可怜的小弟弟。
桑杰对普氏原羚的特殊情感源自父亲。2005年春天,草原的积雪刚刚化开,天气依然寒冷,南加照例骑着摩托车去巡视他的草场,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一只普氏原羚被卡在了牧场的围栏上,看样子已经卡住好几天了。南加说:“它饿得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如果没遇到南加,这只普氏原羚不是被狼吃掉,就是挂在围栏上风干了。南加把它带回家,和羊群一起悉心照料。直到它完全恢复体能后,南加与朋友又把它送回草原。
扎西多杰说:“青海湖越热闹,普氏原羚越倒霉。”他和南加都认为,以前普氏原羚是到青海湖喝水的,现在就只能靠南加往栖息地送水。南加对我描述了这样的场景:“以前牧场是没有围栏的,所有人和牛羊以及野生动物生活在一起。每天天亮前,成群的普氏原羚会到青海湖边喝水,并在人们开始放牧前离开牧场。现在它们要跨过公路围栏和牧场的围栏。如果没跨过去,就会被铁丝钩住,血淋淋地挂在围栏上等待死亡;怀孕的、年老体弱的和年幼的常常跳不过去。”有了围栏的草原,让野生动物的迁徙变得危险重重。
然而在南加看来,威胁到普氏原羚生存的不仅仅是围栏,草原沙化和旅游开发也是它们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重要原因。
铁丝是很多野生动物跨不过去的障碍
十几年前南加与家人便致力于治沙。在雪域高原治沙无疑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十多年中,南加边做边总结经验,他说:“第一年没经验,投进去8万元,却没有任何成果。”那时他雇人把水泥桩和铁丝搬到沙漠里,围起围栏,种上高价买来的草籽。“靠人工刨地埋入沙漠的草籽不是长不出来就是刚长出来就被牛羊吃掉。”在失败中,南加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遵循自然法则。
“从本土物种入手,在青海湖边采集种子,直接撒在沙漠上,再将牛羊赶到沙漠里,靠它们的脚力翻土,将草料深埋,这样长出来的草有更顽强的生命力。”牛羊群成了得力助手,不仅省了买草籽的钱,也节约了人工成本,牛羊还为草场备足了育苗的肥料。
有一天,南加指着远远一小绿色得意地告诉我:“那里的草已经长到这么高了。”他用双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有草就有水,有水草就长得好。草长高了,虫子就多了,虫子多了,鸟就来了。明天你可以去那里看一下,那里有很多黑颈鹤。”南加所指之处是一个名为“小泊湖”的湿地。
相传,当年藏传佛教宁玛派祖师莲花生大士左右肩各托一只黑颈鹤,至此讲经
,见此地荒凉干旱,便将手中108颗佛珠撒落于此。佛珠落地化为108座甘甜的泉水,荒漠于是有了绿茵。南加还记得在他只有小桑杰那么大的时候,那里是鲜花盛开、水丰草美的湿地,更是黑颈鹤在青海湖边的栖息地。“1980年代开始,来青海湖旅游的人多了起来。到了1990年代,湖边的一些草地慢慢变成了沙漠。泉水干了,黑颈鹤也不来了。”
现在,这个沙漠边的小湿地已如同以往一般,绿草如茵,泉水湍湍。这里是青海湖东侧的一处荒野,是南加一家和普氏原羚的家园。一天黄昏,我路过小泊湖去看青海湖日落,脚步声惊起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倒是两只黑颈鹤仍泰然自若地站在水中梳理羽翼。是的,黑颈鹤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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